第五十九章 与虎谋皮(1 / 1)

“阿禅哥,你的腿好了?”倾城看古禅快速上前拉住她。

“没时间细说,你速去竹林救人。记住我说的画!”古禅轻推倾城,在她耳畔急速说道。

“他的话”,哪一句话?倾城一时间没听懂,但也没时间耽搁。随即两人抵挡黑衣人,来到开阔的庭院中。

噔!古禅手中竹棍一挡,木屑飘洒,划过侧脸,侧身说道“快走!”

倾城看他支撑的费力,只能将心头不安压下,提气飞走。

落在竹林附近,她紧紧攒住那金丝香球,迅速打开将指尖血滴入,原本暗淡的蛇灵珠眨眼间吸收血点而发出微芒,香囊里还一个卷起的布条,是古禅留下的,想着待会儿再看。

这一切完毕,她回到风翦身边。

此时白灵被铁链细丝缠了不少圈,倒是安静不少,若是靠近白灵,它必张开大嘴。不少逃开的受伤士兵搀扶着在远处观望,新来支援的士兵咬牙切齿拉住绳索,受伤严重跑不了的士兵们躺在近处,满身泥血,皆是满脸恐惧紧紧盯着巨蛇的一举一动。

“这阵法只能维持片刻。”风翦看见倾城来了,赶忙凑近低声说道,把玉笛也递给倾城“幸好南神医提前制了解药,已经喂给白灵,但药量不多,白灵又长期服用过驭兽药,一时半刻很难压制兽性。公主,快用御灵术吧”。

倾城看着躁动不安的巨蛇,赶忙吹起御灵曲。

曲罢,她拿出一瓶御兽安神丸全数倒进白灵的蛇口。这瓶药本是计划来大煌国寻找白灵时就提前预制好的一批,但控制大型猛兽的药效都很短,往往三个月就得重新制备,因此她没有预备太多。目前的白灵就好比人类青壮年时期,体型巨大,控制的药量也必须加大。

“驭兽药只有这些了,白灵暂时能安静两天,明日我再多制些。”倾城和风翦说道,“先把它带回去取药引吧”

倾城看了眼安静下来的白灵,走近徐风驰说道:“可以带走了。”

徐风驰击掌,一名士兵应声安排远处等候的车队驶进,众士兵将巨蛇抬起放在由铁链串接的六辆牛车上,然后用铁链靠靠捆住。

倾城看着这一幕,疑惑地问着还在指挥的徐风驰,“咦,怎么是牛车拉?”倾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牛车是怎么进的竹林。

徐风驰听闻,皱皱眉,然后说道:“军中马车都拉送粮草和药物救济三州百姓去了,还有一些被派去边防营卫所用。”

倾城一听这话便明白了。疫情的解药已经初步研制成,急需送往梁州、湖州、陇州城内治疗百姓,加上红溪郡疫情爆发的最早,也最严重,官府第一时间解决方法就是,封闭全郡县的水路网道。

最上游的水源截断,导致下游梁州城一带旱灾爆发,但随之暗处疫情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播蔓延,三州境内百姓皆无粮无药。倾城从梁州到陇州一路也就花费二十余天,还没算上秦妙韵上京救父、朝廷派端王亲临梁州解患的时间。

这要是细说起来,疫情持续起码有三个月的时间。从晋北腹地红溪郡一带疫情爆发,导致相邻地区有接近人口十万之众的梁州重城出现旱灾,再到疯尸病的疫情从晋北与陇西边境交接的湖州城,一路传播至鄞县,以及陇州城乃至陇西军营内部。

看来疫患影响之深之广,恶化蔓延之长之固,那么解决起来也需耗费三州地区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财力。

细细一想,再把白灵失踪被捕,蛇血是解疫患关键等联系起来,结合分析,深觉后怕,若不是人为造祸,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和这么长远的心思谋虑。

傍晚,南境春和付尧幻得空来找她,风翦也来帮忙。他们四人才有时间说话,倾城这才了解。

原来端王和瑞王等人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厉害,他们早已断明三州疫情局势的因果,并提前做好部署防备。大煌国三州境内人祸疫患未平,边防戍卫也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陇西边境可是北上接大漠国,南下接大月国的重要地区,三国交壤之边镇为安阳县安西镇、据守边镇的安西都护府,都归属陇西管辖。

陇西边境的腹地首府是陇州城,军機要务由陇西大将军邓弗伦统筹掌管。这些城镇和大人物们,以后倾城也有机会以见到。

话说回来,边境一旦内虚就要格外注意外防,所以最近陇西边城的各戍卫营和边军部都比平时更热闹了。陇西军营多数兵马也调派前线和重要城镇以稳军民国心。

当然了,对倾城一介外人,他们也不必全盘托出。

倾城了解了大概就行,知道太多并不好。她也无需将大煌国之行做为重点,大月国的内乱外袭也不可再耽搁。

这日深夜她又接到翠鸟传来的家书,君无澍带领的迎亲车队和钟留渊和肖晗芝一行人已经出了大煌国边境云溪郡,抵达大月国与大煌国接壤的边境之城——半月城。

半月城是大月国的境内,到了这里要停留十日,必须等大月王室的官队前来接洽迎喜,然后两国仪队同时抵达月之城,到了王宫再次商洽签订和亲相关事宜,相当于承诺联姻条款,并递交双方友邦达成一致的朝贡礼单,以及互相递交盟国的信物凭证。

明面上是双方再签个条款书,留下一位皇亲贵胄在大月国协助大煌国的支援军队,将大月国战事平息,两国和亲一年后承诺履行稳定后,才会将这名皇亲人质送还大煌。

看似大月国在这次联姻中受到很多尊重和额外好处,还不用在大煌国留下月国人质,其实吧仔细琢磨,还是大月国吃亏,毕竟这次和亲大月国主动将境内两条山脉的采矿税拉低,相当于主动上贡大煌国两座金山银山。

“听小风说你过两日就要回大月?”付尧幻问起倾城。

“小风?”倾城疑惑地看看付尧幻,她是有意想走,疫情解药也治好了,蛇毒药引也有了,她在这里没啥作用,得赶紧回大月。不然燕和琦率领的友邦迎接队伍一碰头,就会发现其中问题。

盈月公主本就是代替明月公主和亲,若盈月不知好歹中途离开迎亲车队,沁大妃怕自己的计划捅破让月国大王知道,必然会将怒气怪罪到盈月公主身上。

安达月嬷嬷和梅珈都在沁大妃宫中看管,就是想以此要挟倾城乖乖听话代替燕和惠去大煌国。

所以倾城不能再耽搁,最晚要在燕和琦之前赶到了半月城与肖晗芝换回来,太能躲过沁妃一族安插的眼线。

南境春搂住风翦的脖子,笑嘻嘻地看向倾城:“可不是嘛。我发现小风都比你这个什么月大夫要靠谱,这研制解药还是他几句话就点醒了我。”

南境春发现宝了,觉得风翦是个可塑之才,虽没入医药行列,但却身具天赋,对医药知识一点就透,最重要的是能触类旁通。他生了小心思,想找个徒弟。

风翦拉下胳膊,走到倾城旁边,淡然说道:“我告知解药关键,是奉命为了月小姐,并无别的情意使然。”

风翦和楚浔都是不爱说话,性子不太活泼,但是楚浔有些傲娇孤僻,总是觉得自己是医学世家,祖上三代任职太医院,难免心高气傲,不爱与常人结交,除了付尧幻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之外,其他人可不爱和这样“冷刺猬”性格的人交流。

而风翦骨子里性格则不同,是个外冷内热、细心周到的人,外表看起来不善言辞,内里却温润坚韧,对人宽宏理解,善于倾听陪伴,接触久了更能感到为人诚恳踏实。

南境春一时愕然,被风翦毫不留情地怼回去,不知道如何说下去,讪然一笑。

这两天他与风翦交流疫情,风翦提出了他的看法和观点,加上那个突然名声大噪的古神医,三个人合作起来轻松默契,对制药的意见也会去尝试,即使失败了也从来没指责过对方,这才能很快把初步药方拟定出来控制住疫情。

当然,月倾城的那些实验米虫和动物也帮了忙,但南境春还是认为他才是做了大贡献的人,七殿下也允诺给他一车陈酿,为此这几日虽说忙碌,但心情不错,所以收徒弟的想法就冒出来了。

若是风翦成了他徒弟,那南境春可就“日日醉枕柳湾亭,夜夜举杯歌婵娟”啦。风翦可是血影楼的分部堂主,有的是买酒钱孝敬他这个“师父”,况且身手也好,倘若哪日外出行医碰见泼皮无赖,“好徒儿”还能保护“为师”,从此再无医闹烦心,可放心榻上酣睡。

南境春想的很美,但被倾城打断啦。

“噗嗤,小风这么优秀啊!唉。不过,他是我的人喔,以后要跟着我混呢。”风翦悄悄在倾城耳边解释了下,倾城随机笑起来,扯开南境春的胳膊,把醉醺醺的南境春推着坐下,心下想着再抽空问问风翦为何在她都束手无策的疫情解药方面,肯毫无保留地这样帮她、维护她。

“哼,哼!我们可说好过的,小风也曾答应过。”南境春自顾高兴,还想再饮一壶,这几日制药,端王爷盯得紧,让他少喝酒别误事。

而今天在月倾城这里,居然招待了美酒佳肴,他贪了几杯,酒虫上瘾。

“不过是骗我喝醉后的浑话,主上未解契,我也不会做忘恩负义之辈。”风翦说道,看向倾城。

南境春听罢,啧啧嘴,拍着大腿,摇头叹息道“哎呦可惜咯”。付尧幻说道“听小风堂主这话的意思,是目前有为难之事没办法脱身?”

倾城突然严肃问风翦“小风啊,难道你真有转行的想法?你说的主契是什么?若你方便说我们也可出出主意、帮你一二。”

风翦犹豫片刻,说道“主上与属下立过生死契,只有主上愿意放,属下才能自由离去。”

“那你这次来我身边,也是你主上的命令喽。”倾城说道:“你若想解契,做完这个任务倒是可以像你的主上提一提。”

风翦看向倾城,眼中情绪复杂,众人不明。

“南神医,这第三代需要多少药引?”风翦问到。

南境春囫囵不清地说道:“药引多少?当然是越多越好。陇西和晋北百姓皆已患病多时,毒素深久,一人一副解药很难短时间内恢复。也就这军中疫情感染少,发病时日轻,身体强壮些,一粒药丸就能去祛除毒素。”打了个酒嗝,南境春颇有些头疼地接着说道“何况这药引也得新鲜,药力才能发挥九成。”

“是啊。潜夫兄的思虑不无道理。两地患病百姓有上千之众,殿下命我等三日内肃清此患。”付尧幻也是神色凝重,语气不无担忧和沉重。

“三日?”倾城不解,这要是连续取白灵的血,那可不是人没治好蛇已先死。何况这一副解药用的药引最低得半克,倾城用现代计数剂量方法,在心中默默计算一番。这古人计量并不精确,那用药剂量只会多不会少。照白灵现在受伤程度,怕是三日取得两千克的血都很难呐。

“确实如此。今早殿下接了煊州快马送来的圣旨后,就命我等暗卫与边军戍卫合力救治全城百姓,争取在三日内安抚陇西辖属各地的民患。而晋北地区旱灾和疫情并重,同样刻不容缓,殿下已命陇西军医处随八王爷即刻赶往梁州城先行处置,两地灾情必须五日内平息。否则久拖生变,殿下也是”付尧幻进一步解释道。

“就是嘛,七爷给我下了死命令,三日清除陇西疫情。倾城妹子,你看我是多难哦,真的急需人手帮忙啊。那你看小风……”南境春站起来,笑呵呵地和倾城说,那神态动作别提多亲热了。

倾城看了南境春一眼,心里暗骂这样还有闲心喝酒,看来是心中早有计划。陇西军医处不算楚浔他们调走的一行,也有五人左右,加上各郡县医署的医官和私人大夫,近二十人左右,足够帮忙问诊、制药、施药等一条龙程序,何需风翦一人不可?分明是借机挖她墙脚。

“哈哈,这么难还喝酒喔”倾城拍着南境春的肩膀,眉眼弯弯看得南神医脸上一阵燥红。

南境春看着这笑靥如花,一时恍惚,脑海中无端掠过旧颜。正要反驳,便听倾城轻快说道“唉能理解,南神医压力大需要喝点酒缓解一二,何况南大哥这酒量甚好,贪个一二杯不碍事儿!”

倾城这话让南境春不这么尴尬,不然他真的害怕付尧幻回头告诉七爷。他急忙点点头附和倾城的话,朝着付尧幻嚷嚷道:“嗯嗯,却是如此,却是这般呢”

“不过,缺人这事很好办啊。我这里就有两位合适人选,她们一出马胜过五头马嘞!”

“哦?那你快说说。”南境春来了精神,对倾城好感又增加不少。

“这二人虽是女子,但家中世代药商,识得各类草药,做事也心细如发,定然不会给南神医添麻烦!”倾城灵机一动,又给南境春倒了一杯酒。

南境春酒量不错,面色赤红,但双眼却不似浑浊。这样走南闯北、游历四方的神医,怎么可能轻易喝醉,又岂是单纯之辈?

只见他连声啧啧,手指点着倾城,颇像个悔恨无奈的小老头。才三十而立、青须半捋的年纪,就已经油滑得像个中年大叔,“不妥不妥,明日问诊施药的医署之地尚有官军来往,女医去了多有不便、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军营里都有娘子军,医署里为何不能有女大夫?”倾城有些疑惑,一路走来观之大煌国对女子从业并无太多限制,皇宫内尚有女医官,县衙医署却不能有女性。

“小风受伤未愈,也不便帮忙。潜夫兄,这样吧,我们就试试倾城妹妹推荐的人。若真如夸赞那般身家干净,便雇上他们也少了酬劳。若不行在下替你婉拒了便是。”付尧幻打了圆场,他明白其中的潜规则,但也不好明说。

再说了,谁叫他和月倾城已经结拜义兄妹,何况她还帮助了小婕不少。这个事总归要帮一帮,于他于己都有利,不过事后得向殿下讨个罚,总体而言,要了两名女大夫并无大的损害。

四人带着各自的心思愉快地交谈一夜,并商约好了明日解疫散药的事项。

“那就这样,明日我带她二人去医署找神医大哥。”倾城豪爽地说道,“南神医才学人品俱佳,又这么通情达理,小妹佩服无比敬你一声‘大哥’”

倾城这样一说,南境春倒是顺心不少,对于倾城少取蛇血的请求,他也决定帮忙说个情。

倾城想明日取完第一批制药蛇血后就去找端王,一来她想尽快赶回大月,二来想把白灵的事安排妥当。白灵现在受伤,不方便和她一起回大月,而且取药引只能慢慢来,三日平疫太赶了,搞不好她离开大煌国没几天,白灵就挂在这里。

为何如此牵挂白灵,还不是因为它是娘亲离世前留给她唯一的伙伴,它不仅仅是爱宠,更是她思念母爱的精神寄托。

夜里下起绵绵细雨,春意渐浓,到了该春耕的时候。大煌国如此,大月国如此,各国亦如此。如果百姓食之不安、居之不宁,则国运不济,天下纷争亦起,天下万民亦伤。

倾城这一晚想了太多太多,想到大月国的战事未平,想到父王对两国联姻的冀望,想到大月国百姓的命运,又联想到个人命运与国家气运交织。

好像从她魂穿到燕合木的二女儿身上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现代人的身份。从三岁儿童时期,到如今的二八芳龄,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被这个古代社会民情风俗渐渐同化。

剩下为数不多的现代人气息,也就是那些科学算法和埋葬心底的新时代思想。可这些并没有太多的用,使用这个身份,就得承担起这个身份背后的责任与使命。

连绵细雨中,她想着想着就睡着,思绪断了,就如同前世的记忆渐渐淡忘、孩童时光慢慢远离。那些过往的记忆和情感,如飘忽不定、无根无枝、无痕无影的丝絮一般,还存在她的脑海和心底,似乎提醒她不要忘记她何时孤身来这个世界。

新的、旧的记忆太多,哪怕脑袋塞得让她感觉要炸裂和堵塞,她也不舍得丢弃。她怕丢下了就再也回不到前世,丢下了就彻底成为这个时代的人。因为这个时代和世界,看到的灰暗、腐朽、落后、封建、不自由……的现象,她从心底里不想融入。但躯壳在这里,只能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生存下去。

没有同伴,这是个孤独的旅程,能否找到来时的路,回到前世,恐怕要耗尽此生,也许生命终结是路途终点,今世走完才能跳回前世。

春雨绵绵不休,直到清晨才停下。不过天空依然乌蒙蒙,看来梅雨时节到了。

陇西和晋北两地相较于汝中、淮南地区降水量较少。晋北地区大旱,这场千载难逢的春雨确实来得好。而陇西疫情蔓延尚未全部根除,雨季一来倒是更麻烦了,如果再不及时治疗患民,拖得越久因潮湿细菌等问题引起的并发症会彻底拖垮整个陇西地区。

边境之外大漠国虎视眈眈,边境之内民弱劳苦,若是朝廷还不及时处理旱灾和疫情导致的连锁反应,一着不慎怕又是烽火连天。怪不得煌熙帝的圣旨要快马送到陇州边军营,端王才会命令三日内清除陇西疫情。

倾城穿了身碧色柳叶纹纱衣,层层叠叠,既合时节显得人清新自然,又能春雨过后保暖防寒。一路来大煌国她带的衣服不多,想着路上观大煌风土人情、民俗服化,若见着合适好看的衣妆买了便是,倒是回程大月不免多些行李。

从小便踏入商界,将现代新颖思想代入古法经商,经过试错和十多年经验积累,如今她持股的丽都产业管理经营着酒饮茶瓷、衣食住行、娱乐文化等服务领域,其分店在各国重镇是首屈一指、规模两三,过了及笄礼她已是持股大户,不再直接管理丽都产业。

这其中的从商经验和经营见闻也都出书写传,成了各国商贩走卒的热销商品,对于巨贾门阀并无借鉴大用,不过无聊时的爽文读物,而对于小本经营的平头百姓却有指导参仿之用,或能挣得三两银钱饱腹全家。

这古代经商更是律法严苛、处处限制、重重困难,要想成为龙头商企背后没有权利扶持哪行?老百姓们经营的商行不过勉强度日,哪能肖想长久大富大贵?

她是不幸穿越到旧时代,但有幸投了个好胎,全当美梦一场,把未曾想、不敢做之事在这一世痛快做尽吧。

……

倾城坐在马车一边想着赶往游方客栈见叶家姐妹后如何开口,一边规划如何向端王请辞离开大煌。一路上官兵又是盘查询问,又是雨后路滑泥泞,约摸一个时辰才到了客栈。

陇州城的大部分民众都去了府衙和医署治病,大街小巷人流稀少,一场疫情害苦的还是两地百姓,生意不好做,但人命不该殇,此次旱灾和疫情算是有了平患初兆,晋北和陇西地区由官府出面免费发粮分药,百姓们都拖家带口聚集到了当地府衙、县衙和医署,待在家里的也就些老弱病残、不能行走的人。

客栈门口坐了三五个乞儿,倾城掀起车帘看看四周情况,还未下车踏脚进去,瘦骨嶙峋的孩子们就围了上来,个头还没车辕高,却都急急忙忙抓着车轮,马车夫是军营的伙夫,庄将军临时找的,驾车不太熟练,一见到流浪孩童围上来,害怕马受惊了伤着人,赶忙拉住缰绳,大声说到:“娃娃们,离远些,快离远些!别伤着你们啦!”这些乞儿们看见一个壮汉双眼圆睁、声音响亮,以为训斥撵人,纷纷害怕地避开,围在一堆,就一个稍微高的男孩没有后退,挺着身板看向车夫。

马车听闻,车夫摆好凳子,才叫倾城下来。然后孩子们又再次围在凳子跟前,看见下来的是个面带微笑、有些和善的年轻女子,不再害怕,怯生生说道:“小的们扶大小姐。”倾城看着孩童可怜巴巴、胆怯拘谨的样子,笑着说:“谢谢你们啊,我不用人扶。”

落地后,倾城看着个高的孩子,疑惑地问道:“你们都围着我干什么,不进去?”下过小雨,还有些冷,这些孩童穿的破烂,一双补丁鞋子上面沾着泥水,还露着黑泥巴的脚趾头。话没说完,孩子们又紧紧贴在一起,不少低着头,缩着脚趾头。

个子高的孩子被围在前头,眼神疲倦又坚定,挺着身板回了句:“我们身上脏,不能给掌柜的找活儿,要招待好客人。”

孩子们一直伸着细胳膊,小声说着“小姐请进、小姐慢走。”倾城一听更疑惑了,进门了就是给掌柜的找活儿干。

看着这些小儿都挺可怜,倾城正要说,客栈刘掌柜连忙小跑出来,挡在孩子前面,伸手笑呵呵说到:“若他们有什么冲撞,贵客别介意,这是我刚收的跑腿,还没学会迎客。”

“无碍、无碍。”倾城一边走进大堂,一边问起事情原委。

这客栈老板也一一说起。原来疫情导致生意不好做,加上本店连续施粥施药五日,发不上工钱只能辞退了原先的跑堂,这些乞儿本就因疫情致贫或是父母患疫而亡,此番受了店家的恩惠,想报恩就主动要求做起了跑堂和杂事,还能管上简单的饭食和居住。今日下雨,他们不想搞脏掌柜家的地面,故而不敢进门,都凑在店门口台阶旁招揽客人。

倾城了解之后,也是称赞店家和孩童们。问了叶家姐妹还在不在住店,结果说她们搬走了,倾城正发愁如何找他们,一名孩子小声说她知道,倾城想了想,和客栈老板说起:“掌柜心善,帮了这些孩子,又帮了你自己。最近又发愁经营,那不如你们带我找到叶家姐妹,我给你们推荐个活儿,干好了说不定能让客栈经营自此升隆。”

周围的孩子们面露喜色,纷纷望着刘掌柜。刘清泉也很是疑惑,倾城和叶家姐妹在他的店里住了两日,那叶姑娘偶尔还带些草药回来分给他,不然他全家也抗不过这疫情。据他观察倾城和叶家姐妹是朋友,说的话他相信几分,但又觉得不真。陇州疫情之患还未解除,当地大多数百姓和商贾都去往外地,最近官府都在施药义诊,哪有什么人气和好的活计。

“我知掌柜的不信,那这样吧,我先付些定金,待你们帮我找到叶家姐妹,我再把那赚钱路子告诉你们。”倾城诚意一笑,把荷包里不多的十两银子拿出来,“这是二十两,若是这活计不行,你们不用还,若是这活儿行,我也不找你们要,就当我和叶家姐妹前几日住你店里的花销。你们也没什么吃亏,这样可还答应?”

刘掌柜这才接上银子,拿起算盘和账本计算起来,然后恭敬地递给倾城看,说道:“感谢月姑娘的好意,但是这定金太多了,我们这小本经营,若是关门给客人的退银也拿不出多少。”刘掌柜话说到这,倾城也听明白了,给的定金太多,万一店铺关门没办法退还给她多余的金额。

“嗯……”倾城看着周围的孩童,“这样吧,剩余的钱你也别找了,就当我这三日雇佣你这六位跑堂的花费。”

刘掌柜和孩子们一听又惊喜又好奇,雇佣小孩子们能干什么。

倾城心里恶寒一把,第一次雇佣童工诶,他们的表情,就好像是自己要找他们干坏事一样。

“哎呀,真是好事。你们别怀疑啦,刘掌柜快去带孩子们换身干净的衣裳。”不一会儿,大家伙换上布衣简装,站到倾城面前。

倾城笑了笑:“刘掌柜也一起去看看吧,只要带我找到叶姑娘,去了医署就知我没骗你们。”然后大家伙把店门窗关好,坐上倾城的马车。

再次走进小巷,倾城看看外面天色,心里焦急几分,呢喃道:“外面雨停了医署那里肯定忙不过来,该等我着急了。”

乌云变薄,有银灰色的暖阳想要照进来。雨一停,去医署看病的人肯定更多。

失算了,等到叶家姐妹住的草房,却没见到人,邻居说是去了医署。倾城又和刘掌柜他们赶去医署,路上又下起绵绵细雨,这一耽误,大半日都过去了,到了医署该吃午饭的点儿。

活儿还没先干,就要吃顿饭,估计南境春知道了会跳脚吧。请倾城来是帮忙义诊的,现下一群人跑到医署门前,倒像是来添乱的,还带了一群啥也干不成的孩子。

医署门口就两名衙兵,一个负责登记和检查人员,一个负责维护秩序兼当跑腿。知道倾城一行来找南境春,瞬间脸色不耐烦,打量一圈说道:“南神医忙着问诊嘞,你们去排队啊,别在这挡着。我哪有时间叫他来见你们,要找人自己去找。”推脱神医忙,不过是想表达自己很忙,没时间打理。

“好、好,我们自己去,敢问那南神医在哪间诊室?”刘掌柜好脾气地问道,来的路上和倾城交流,才知道雇佣孩子们是帮忙发放疫情解药,自己的客栈暂时被官府租用,安置患病的民众。

府衙和医署已经人满为患,门外也滞留很多老百姓,有的身体扛不住,也不管雨水泥泞,靠在屋檐墙角,有的则拉着木板床,让严重的病患躺在上面。冒着风雨、吃多少苦也要活命,这是人世间真实的老百姓。

能借着官府扶持,把客栈名声搞大,往后只要好好经营,客栈算是日升昌隆了。刘掌柜愿意做,算是有远见的人。

医署里面有吵闹声,这个衙兵刚要说话,却被同伴急匆匆叫走,落下一句“没看见吗,没空!”然后在大门口拉起半米高的木刺栏,将倾城一行挡在外面,车夫见状大喊“这是作何!竟拦住我等!”

衙兵没空理会,说完“待会进来后,你们再自己找!”便不见人影。

刘掌柜见车夫要动怒骂人的架势,赶忙拉住说道:“应该是里面出了什么事,算啦,在这儿等他回来,我们再进去。”

倾城、刘掌柜和车夫一路聊上,才知车夫是军营的伙夫,叫崔银牛,性格直爽,排行老二,家里还有个大哥和小妹,大哥崔金牛从军多年却致退残,只得回乡种地,老二银牛为了让家里人好过些,也去效仿大哥从军,加入陇州戍卫营,因性格耿直豪爽,不会练兵、听不懂军令指挥,就转行做了伙夫,没想到有当大厨的潜质,一番厨艺锻炼精进不少。陇西守将邓弗伦发掘后,为了拍马屁,在端王一行到陇州军营前,将其送到了边军大营做领导上司的厨师。因崔家两个二郎从军,在他们村里,崔家家境和名声都变好了,崔银牛也很自豪,说话嗓门也大了,但见了领头的还是支支吾吾。有市井脾气,有一点骄傲,但没有坏心眼,也分得清是非好坏,在生人面前看着木讷诚善,在熟人面前就有点火爆耿直,总体上还行。环境不同,造就人性皆不同,大部分老百姓没读过书,所求所想简单安稳即可,即使有性格不足也并不晓得、不认为要去改变。

倾城几人站在门檐下,雨还在连绵不绝,虽细小雨丝,但也能把人衣裳湿透。看见门外还有病患排队等着,这样病情会加重,增加一两个医药费,寻常百姓家哪能承担起。

“崔伙头”倾城叫住崔银牛,着大哥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有手艺凭自己本事吃饭的人在哪里都被人高看。这一叫,不仅崔银牛兴冲冲看着倾城,外头的病患们也都擦亮眼睛,齐齐望着倾城等人,幸好倾城带着面纱,也不想多生事端被人认出身份,却满足了崔银牛小小的荣誉心思。

为啥都看着崔银牛,还不是这声“伙头”以为是官府来放饭的,毕竟到了午饭点,而且崔银牛身上挂着军营的木牌,还穿着炊事员的衣服,再加上倾城等人的衣着和马车,老百姓都以为军营送饭,最近确实是听闻,端王下令晋北和陇西两地官府出面开仓放粮、义诊发药,人手不够,边军队伍也来帮忙。端王爷一声名号,本就安了民心,又被煌熙帝御赐钦差大臣的官号,有代天巡狩、如圣亲临的权限,更加稳了军民之心。

这下被误会了,打着陇西边军的旗号要放粮。要是不解释清楚,小报告悄悄出现在端王爷耳朵里,也不大好。

但看这架势,老百姓听不得解释,早已饿的饥肠辘辘、病得头昏眼花,哪有心思听你解释。只见大家伙儿纷纷挤着,排成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的队伍,全是冲着倾城等人。好像她们不拿出点吃的来,就要把他们吃了似的。

倾城心想,行吧,行吧,本来也是帮忙救济灾民的,幸好也提前带了些东西,但不多,现在这门口开干吧。

让崔银牛帮忙拿出马车里的竹竿、麻绳和油纸布,在墙边打起简易的遮雨棚。这还是中途路过一家店随手买的,买现成的雨伞搬运麻烦,还不如扯些布直接挂开挡雨。竹竿是特制的可以伸缩折叠、关节点用的铜铁片,这可是她的现代创意结合古代器材而制遮阳伞的方法,没想到传到民间加以改良,用途更广。

吃的就买了些炊饼和腌菜,临时想的没买多少,一会不够了再去买。把马车的伸缩茶几拆下来,当做把脉写处方的桌案,下马车的长木凳拿来当座椅。看一位病人,发一份吃食,刘掌柜帮忙记账,六个小童就帮忙发药丸兼买东西。药丸是昨晚临时做的,不多就五十多粒,本是交给南境春,再发放给患者,这会儿发也一个样吧。记账得好好记,工钱、药费、食费,都得记清楚,事后好拿给南神医报销嘞。

“大家不用谢我,是南神医让我们来帮大伙儿的,你们要多谢他哟。”倾城这么做是不想留名声在外,她一个月国人身份不好明说,而且从琼州龙庙到上嫣阁、再到军营后山,暗地里还是有人想害她,可不能出名。这样的好功劳给南境春也是实至名归,南境春也会记下这情分,日后嫁到端王府也能多条人情关系网。

还没到一个时辰,这样窝着身子坐已然腰酸背痛,雨又停了,人也差不多看完,还剩四五粒药。看看那个跑进医署里的衙兵再不再,想着把药给他转交南境春,自己回军营吃点饭,再取些药引和银钱。结果没看见衙兵回来,向刘掌柜交代下,安排小童们去买药,和崔伙头商量一下上马车回去。

马车里温暖,倾城不由自主眯了一会儿,也不知走了多远,被一名侍卫叫住,说端王爷回来了,让她去府衙有事相商。倾城本就有事找君无忧,午饭便不打算吃了。

走到了府衙后院长廊,雨又开始下了,还打起了闪电惊雷。

倾城停在长廊口五米外,想想还是会车上拿个披风,转身与一女一男擦身而过,正在迟疑女的是谁,后面来的男子叫住她,朝她行礼,说道:“尹小姐,你怎么回去了,殿下还在等着你。”倾城得知刚才那急匆匆走过的粉衣女子是尹敏柔,而这位年轻的少年郎把她认错了。

“我不是”倾城微笑,指着刚才走过的粉衣女子,“她才是尹小姐”。

倾城歪头一看,尹敏柔撑着一把油纸伞,已经走到庭院空地停了下来,圆石台两边跪着两个人,看背影一男一女。远了些,又起了水雾,雪松树又隐约挡住,没看清她们朝谁下跪。

刘星蕴摸摸头,青涩地笑了,点头致意后赶紧离开。

倾城笑笑也没放在心上,想来庭院那头就是君无忧。她赶紧跑回车上把披风披上,拿上雨伞,雷鸣轰隆隆,大雨将至。

再次回到长廊,有个身着甲胄的中年男子也步履如风、面色沉重地从她前面穿过,先行下了廊阶,走到庭院中。倾城也走过去,在长廊出口停住,没有走过去。看起来端王爷有事处理,雨也下大了,就在这里避雨等待。

原来跪着的是尹知府和他的师爷。

门栏旁大理石板放一黄花梨圈椅,君无忧倚坐在上,刘星蕴端着茶盏侍奉在旁。看样子主仆二人悠闲自在,庭院中冒雨跪地的二人丝毫没有影响这主仆赏雨品茗。

倾城没见过刘星蕴,这回一看才知刚才认错的少年俊郎就是端府第六君,跟卜拿的年纪差不多大,刚弱冠的样子,还有着少年意气。

看样子一时半刻完不了,雨下大了,这尹知府也是遭罪了,一旁的尹敏柔也跪了下来,低着头身上颤抖似乎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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